雲門舞集 2011 冬季公演「如果沒有你」
2012/12/3 (Sat.) 19:45
台北國家戲劇院
這真的是雲門舞集嗎？
乍看之下，還真不像：女舞者彷彿都來自那個女舞者可以穿美美的 Pina Bausch 烏帕塔舞蹈劇場，連身長裙、繽紛妝彩，還戴上假睫毛。音樂裡沒有什麼「極具禪意」、「氣息漫長」的作品，貫穿全場的是 18 首「光復」以降至今的 Hit Pop Songs。沒有近年雲門的「註冊商標」太極、武術動作。
但，仔細一看，那個身體的流動感、柔韌度，又不能不否認：這真的是雲門舞者，全世界沒有第二個舞團的舞者擁有這種身體！
至此，我們才確定：林懷民老師真的沒有亂放煙霧彈，他真的幹了這件事：全場流行歌入舞，舞作中不再有過去或沈重或抽象的主題，也不再有太極、書法那般厚重的文化符號。雲門舞集從來沒跳過這樣的舞蹈，輕鬆，輕鬆，還是輕鬆。
是的。作舞蹈真的需要這樣沈重嗎？之前法國萌荷舞團來台的「拉摩的異想世界」就是這樣：輕鬆快樂，歡笑 90 分鐘。林老師這部作品，也總算讓人鬆了口氣：舞台上的林老師，還是有他輕鬆、平易近人的一面嘛！
一開場，林老師讓一位女舞者跳和著白光的「如果沒有你」，挑逗似的對台下擠眉弄眼，搔首弄姿，就已經預告：這會是個與過去的雲門，完全不同的演出！別以為台上那一排可以讓舞者動來動去的鏡子有任何深刻寓意。沒什麼！如果真要說，那我願意這麼解讀：鏡子映照出台下前兩排的觀眾，製造出一種「看與被看」角色交相互換的趣味，同時也隱喻著：台上的一切，跳的都是你我的生活，你我的情感經歷。
但我要說：林老師畢竟還是林老師，他絕對不可能只甘於讓鏡子在舞台上排成一排 80 分鐘的！於是，18 首歌，林老師對這些鏡子大玩排列組合的遊戲，看似遊戲般的亂排，其實都試圖配合每一段舞蹈所要營造的感覺。
整齣舞劇並沒有很明顯的中心線串連，有點像是 18 個各自不同的故事，有的歡樂，有的俏皮，有的則免不了些許的沈重。開頭的「如果沒有你」與伍佰的「煞到你」、上半場結尾的鳳飛飛「巧合」，以及終場最後一首羅大佑的「握手」，則製造出一種近似歌廳秀式的氣氛，舞蹈動作比較純粹去營造一種熱烈的氣氛，為上下半場各自劃下一個愉快的句點。
至於其他的部分，舞蹈所說的故事則不全然與歌詞相關。滅絕師太黃小琥的成名曲「不只是朋友」被林懷民編成男性周旋於大老婆、小三、小四的現代感情危機。蘇芮的「是否」則是舞者李姿君與過往感情間的糾葛。順子的「不再想念」搭上邱怡文的獨舞、周杰倫的「不能說的秘密」編排給王立翔，乃至羅大佑的「戀曲 1980」由李宗軒演出，這三段可能是歡快氣氛中最沈重的三段篇章，在我看來，分別點出人生的掙扎、中年挫折與人生中淡淡的追悔。最照歌詞走的是任賢齊那首「對面的女孩看過來」，不但貼近歌詞，舞者演出也十分可愛討喜。
這樣輕鬆的舞作，年輕舞者比較佔便宜喔？那可不一定。個人認為，今晚最亮眼的兩段，是邱怡文與周章佞，這兩位資深舞者。邱怡文在「不再想念」中，精準傳達出對生活的掙扎、困惑與尋求突破，詮釋得深刻非常。至於周章佞，展跳由滅絕師太翻唱的「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在快節奏的音樂中，周章佞舞出屬於吉普賽女郎（卡門？！）的萬種風情：倔強、充滿個性，沒有多餘的動作，乾淨俐落，一個跺腳、一個旋轉、一個甩動，輕輕鬆鬆就散發出一股氣勢（真的，那不是佛朗明哥，但充滿一種逼人的西班牙風情），讓人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我看得是嘖嘖稱奇：資深舞者，就是有這種難以言傳的舞台魔力！
（周章佞讓人印象深刻的獨舞，成了節目單的封面）
一連串的群舞、獨舞、雙人舞，舞台上或許不再存在太極、武術的元素，但舞者多年來受此訓練，這樣的身體訓練已經完全融入舞者的骨子裡。我想這代表一個意義：林懷民老師多年來尋求的身體語彙已經幾乎成了一套系統：繞指柔的身體、講求內在精力的不斷流轉、對呼吸的極度重視。現在的林老師，可以將這樣的系統套用到各種不同的主題去，講述各種不同的故事與情感，就如 2002 年的「烟」那樣，明明跳的是芭蕾舞，但那種身體使用方式，真的只有雲門舞者才有。
這就有點像日本的鈴木忠志。鈴木自己開創出的「鈴木方法」在劇場界十分有名，不管是什麼樣的主題，他都用這樣的系統來發展舞台作品，不管這個主題是不是真的適合這種表現方式。2008 年世界之窗，他帶劇場來演「大鼻子情聖」非常成功，但今年受邀為 2011 台灣國際藝術節所執導的旗艦製作「茶花女」就引發正反兩面的論戰。無論如何，這就是他自己的標誌。林老師現在也似乎如此。儘管他不說這是他自己創立的「系統」，但這幾年一路下來，幾個主題不同的新作，如「風影」、「聽河」與「如果沒有你」，甚至是重排舊作「九歌」、「流浪者之歌」等作品，這樣的身體語彙都還是顯明可見。我相信林老師的潛意識中，其實是有這樣的系統存在的，只是林老師不想講明吧！先不論評論家事後對於這些演出的評論為何，林老師預期中的舞台效果都還是能藉此達成。
林懷民的作品，輕鬆不沈重的作品實在很少，印象中，大概只有 1993 年的小品「稻香」。這部「如果沒有你」，大概就有點像歌劇大師 G. Verdi 的 Falstaff 吧！作曲家一生寫出無數嚴肅沈重的歌劇故事，而難得的喜劇反而成了他作品中一部充滿特殊風情的美好作品。林老師一次難得的「休息」，還真的帶給我們許許多多驚喜！
現在就先別討論這部作品是否能經久的問題了！你我都度過一個很愉快的 80 分鐘，不是嗎？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