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在美國芝加哥,有一面虛擬鐘,平常不大會走動,只有在世界發生重要異變時,才會有人去調動。這面鐘的時針從來沒有真正走完一大圈,而且,基本上,沒有人希望時針真的走完一大圈。

 

因為,這代表著世界末日的正式降臨。

 

是的,這面鐘,就是赫赫有名的 Doomsday Clock,末日鐘。

Doomsday clock.jpg 

今年一月初,這面鐘曾經被調慢一分鐘。但我很好奇,局勢演變到今年十二月,專家有沒有考慮要把這面鐘調快。整個朝鮮半島的情勢越來越緊張,北韓擁有核武似乎早已經是無須證實的公開秘密,當戰事一觸即發時,窮兵黷武的北韓會不會成為點燃核武戰爭的那一條引信?

 

末日鐘調前調後,專家們考量的因素,首要就是核武戰爭,其他考量因素包括氣候變異、生化安全等。根據最近 50 年來調動末日鐘的記錄,幾乎都與核武戰爭有關。

 

於是,呂紹嘉在週六晚間要帶領 NSO 二度在台灣上演 Benjamin Britten 的「戰爭安魂曲」(War Requiem),就變成一種巧合,一句警言,儘管呂紹嘉安排此曲演出的初衷並不在此。

 

「戰爭安魂曲」堪稱二十世紀音樂中最重要的一部大型作品,台灣第一次上演要追溯到 2004 年的二二八前夕,由簡文彬指揮 NSO 演出,作為二二八事件的記念。

 

一般的安魂曲或安魂彌撒,都是根據天主教彌撒儀式寫就,有一定的格式與拉丁文唱詞,在 Britten 之前,唯一的例外就是 Brahms,他的「德意志安魂曲」(Ein Deutsches Requiem) 唱詞全部取材自馬丁路德改訂翻譯的德文聖經經文。之所以說是「在 Britten 之前」,是因為 Britten 這部作品已經完全跳脫過去傳統安魂曲的結構所致。Britten 做此安排,自也有其緣由,並非一昧顛覆傳統。 

Britten.gif 

這是 Britten 為在二次大戰中遭德國空襲炸毀的 Coventry Cathedral 重建完成典禮所譜寫的作品。面對這個因戰爭而毀的教堂,身處當時冷戰方興未艾的年代,二次大戰的砲火猶仍迴盪耳邊,可以想見 Britten 的感慨萬千。也是因為如此,Britten 做出了迥異於一般安魂曲的結構安排:他在選定的拉丁文唱詞段落中,巧妙穿插九首由英國詩人 Wilfred Owen 所寫的詩詞,讓詩句中對戰爭的濃厚嘲諷與控訴,與虔敬的拉丁禱文構成強烈的對比,一方面控訴戰爭的荒謬不智,一方面也嘲諷人類「永遠踏著錯誤的腳步前進而不自知」的愚昧。而 Britten 寫作此曲,也不像過去所有寫安魂曲的作曲家那樣,寫出撫慰人心的柔美樂章。他大量運用現代音樂的寫作手法,通篇音樂充滿不和諧音、對比強烈的和弦與音量,又很故意的安排管風琴與兒童合唱團,讓音樂的衝突對比更形強烈。

 

Britten 選定 Owen 的詩句,並不讓人訝異。Owen 這位身處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詩人,剛開始時可是狂熱的愛國份子,但當他真正進入戰場,面對無數青年的死傷,看清戰爭的愚昧與殘酷後,痛心疾首之餘,轉而用詩句批判戰爭。他的戰爭詩之所以動人,即是因為他自己就是一位每天活在槍火交織壕溝裡的人。命運總是捉弄人,Owen 在停戰前一週戰死沙場。

owen.jpg 

原先 Britten 希望經由這樣的作品,讓世人反思戰爭,珍惜和平的可貴,但很明顯這樣的期待根本是緣木求魚。隨著時序遞嬗,21 世紀的世界與 1960 年代的世界有著難以道里計的變化,唯一不變的是,這世界永遠不缺野心家,不缺政客,不缺好戰份子,偏激民族主義的火炬在重要的幾個火藥庫燒得烈焰沖天,狂熱恐怖主義份子打游擊般的與自命世界警察的國家不斷周旋,但這樣的衝突競爭,付出性命的都不是那些躲在背後出主意、擬戰略的人,而是不得不受其支使而上戰場送死的年輕人。不要把範圍搞得全世界那麼大,單看我們身處的環境,誰敢說現在我們並沒有活在戰爭的陰影下?北京中南海裡那些官員與鷹派將領一天不放棄武力犯台,一天不撤除對準台灣的飛彈,就沒人敢說我們早已遠離戰爭。你以為安坐在凱達格蘭大道起點那棟建築物裡的「區長」真的會帶領台灣遠離戰火?如果你真有這樣的想法,我只好不客氣的潑你一桶冷水:這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戰事一起,他跑得比誰都快。

 

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Owen 最重要的一首詩 Strange Meeting「奇異的相會」,讓我們更進一步見證這樣的荒謬。兩位已經戰死的士兵,靈魂在另一個世界相遇了。兩人低語交談,才發現,兩人原本分屬敵對兩端,一位士兵就是死在對方的手上。唏噓之餘,兩人只能低語:Let us sleep now...

 

Owen 在另一首詩中引用聖經創世紀亞伯拉罕獻以撒的典故。熟悉聖經的人都知道,耶和華要亞伯拉罕親手殺死自己老來方得的後裔以撒,亞伯拉罕已經準備要動手了,天使才出現要他停手,表示他通過上帝的測驗,無須再行殺害以撒獻祭。但 Owen 在這裡卻給我們另一個結局:「但這老人不聽,他竟殺了他的兒子 – 歐洲一半的血裔,一個接一個遭殃」。

 

被迫上戰場的所有年輕人,都是以撒,被自命為亞伯拉罕的政客、首腦推上戰場殺害。

 

「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如果上帝看到少數人類這樣以推動別人自相殘殺為樂的狀況,大概也會發笑。因為,從來就沒有人能夠成功阻止歷史上那些戰事的發生。只因為一己之私,只因為自己的利益,只因為那些虛無的口號主義,只因為那些沒有存在價值的理念,就要千百萬無辜人因此送命,天底下有什麼比這種事情更荒謬加三級的?

 

別談送命這麼極端的結果,這些躲在背後的人,也可以阻止任何推動和平理念活動的推展。別的不談,就談 Britten 這首曲子的首演。原先 Britten 寫作時設定的三位獨唱家是英國本土男高音明星 Peter Pears、德國男中音祭酒 Dietrich Fisher-Dieskau、俄國頭牌女高音 Galina Vishnevskaya,由此象徵世界和平一統的真義與精神,但俄國政府卻百般阻撓,不讓女高音出境,造成 Vishnevskaya 根本無法及時赴會,無奈的 Britten 只好另找英國女高音 Heather Harper 代打。

 

還好,俄國政府完全低估了錄音的力量。這首曲子首演後一年,Britten 在倫敦灌錄這首曲子,不僅首演老班底全部到齊,Vishnevskaya 也翩然抵英,成就了一部二十世紀音樂最重要的錄音。Britten 以音樂推動世界和平,企求人們反思戰爭、認知戰爭荒謬的苦心,也終得以流傳。

war requiem.jpg 

只是,過去我們常說的「集權會過去,唯有藝術長存」,適不適用在戰爭與這部作品上?

 

看看中國,看看北韓,看看西亞。我是悲觀的。

 

在「戰爭安魂曲」樂譜的首頁,Britten 特別放上 Wilfred Owen 的一段話:「心裡真正所繫,不是詩作。我的主題是戰爭,對戰爭的憐憫,詩是憐憫的內在。我的詩是為著這個不知憐憫為何物的冷血世代所寫,但他們也可能成為下一批被迫體驗戰爭的世代。作為一位身處當世的詩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警告,而這,是我身為一個詩人應盡的義務」。

 

無論是 Britten 或是 Owen,在他們早已屍骨已寒的現在,戰爭仍未遠去,子彈砲聲還在我們的耳邊迴盪,更別提那真正敲響末日到來,讓末日鐘走完一圈的核武大戰。引信一直在那裡,那些玩火而不一定自焚的傢伙,還在興致勃勃的拿著蠟燭打火機,彼此你恫我嚇而猶仍樂此不疲。先知泰瑞西阿斯的預言警告越來越微弱,而這些比克里昂惡毒百倍有餘的人物,正準備一步步把更多無從選擇的你我送上污衊上蒼的燔祭祭壇。

 

我們能做的,也許只能祈禱,祈禱至少在我們有生之年無須真正體驗這樣的殘酷。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Rob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