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說的,是事實,對你說,也對我自己說。我希望這對我們兩個都不是重擔。人要懂得『輕』的藝術:心思清明,雙手不去緊抓著什麼。輕輕的掌握,輕輕的鬆手。否則,生活就會對他做出懲罰,上帝也不會憐憫他。」



--理查‧史特勞斯歌劇「玫瑰騎士」第一幕,元帥夫人



當我看到網路上形容「日月潭」時,有人這麼寫道「這是所有人小時候畢業旅行的記憶」,看得我還有點想踹那個寫這句話的人,因為我就從來沒去過日月潭,難不成我就沒有「童年」啊?





有點好笑的是,第一次去日月潭,就不是去觀光的,竟然是去跑馬的。家裡媽媽聽得笑不可抑,「那下次叫其他風景區也來辦幾場馬拉松,我看你今年去的地方好像你以前都沒去過。用這理由出去玩還挺不錯的!」也對啦!萬統的193縣道是第一次去,泰雅渡假村也是第一次去,日月潭竟也是第一次去,而且去都不是去觀光,而是去跑步—只是,誰出去觀光的目的是要把自己累得半死?好在沒有瘋狂到連澎湖綠島都去,否則大概她就要對我比「阿達」的手勢了。





因此,當遊覽車緩緩駛進台21與台21甲線的交叉口,坐在最前面的我看到日月潭時,一下子也有點說不出話來,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美!





美歸美,那是對遊客而言。在這裡辦馬拉松,環湖一圈半,恐怕就不是那麼詩情畫意的一件事了—特別是對我這個不確定性超強的人而言。而整個不確定的來源,就是我的兩腳腳踝。





1119的新竹風城,「拖行」19公里的傷腳,當週連休四天才勉強緩解掉,好在沒有影響到金山接力賽,但是金山當天,為求保險(畢竟那5.4公里是衝的,不是馬拉松配速),我把塵封已久的護踝拿出來使用。自從我慢慢從男排網場地退出後,這個護踝就丟進櫃子很久了。只是那天拿出來時,邊拿邊嘀咕「那兩條裹腳布跑哪去了?那種的固定性才夠啊!」(只是後來被印證我想得太簡單,太天真了。)





金山的接力賽順利跑完,但接著的日月潭,我仍舊擔心。嚴格說起來,新竹的傷,其實在太魯閣的最後五公里就已經發生了,但因為恢復得太快(一天解決),我不以為意,以為只是偶發事件,沒想到會在新竹的23公里處全面爆發。同樣是間隔兩週,此番面對日月潭,我真的是一點把握都沒有了。





這兩次的疼痛,也都是在下坡處發生,這讓我對下坡變得很敏感,「會怕」。偏偏週三向阿德探聽日月潭的地形時,阿德那句「沒有風城硬,但是下坡很長」,讓我的心涼了半截。我現在最怕的就是長下坡,怎麼辦?





於是,起跑前,我給自己的心理建設很簡單:反正,擦勞滅也塗了,又買了兩條新的「裹腳布」給纏上去,能跑完最好,萬一兩腳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立刻停下來,棄賽。





鳴槍起跑後,就是緩升,本來還想,如果是這樣,回來就有得瞧,沒想到才沒幾公里,就是一段長約2公里的長下坡。才一開賽就來這個,我看得是直搖頭。眼看身邊的人一個個輕鬆衝過,我也只能認命的的慢慢踱下去,邊下降邊看風景,湖光山色,讓自己心情先放鬆一點,反正等下回頭上坡,我還有機會可以追一點回來。





也真沒錯,拿了第一個信物回頭,就開始一路上,若不趁此機會多追一點,就太可惜了。一路穩穩的上去,就聽得旁邊的人說「你還真奇怪,下坡一條蟲,上坡一條龍!」唉!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於是,整條台21甲環湖公路上,我又再重演矛盾無比的劇情:下坡讓人家追,上坡倒追人家,上到文武廟前,起碼追過三打人數,可是一到陡下坡,追回來的又吐出去了。





進入21號省道到頭社這九公里,說實在話,滿無聊的,而且因為沒有交管,常常身旁就有遊覽車呼嘯過去,好生危險。出了水社沒多遠,路面變得超寬,還把速度感硬生生吃掉不少。進入頭社前的隧道,竟然是一路的遊覽車車隊,真給他打敗了!而且,更不好的消息是,一出隧道,公路就又開始長下坡。這還得了?這前面的路程,爬坡的長度根本不到下坡的一半!





好不容易回到21甲,快到30公里處,ㄜ喔,不太對了,左腳再度開始抗議了。勉強到30公里補給站,邊咬下兩片柳丁,聽得身旁人說「後面又都是上坡了」,於是,離開補給站後,我開始在那裡自問自答:





「你還可以嗎?接下去一路上喔!」



「你行我就行喔,要不要考慮一下?」



「不然我數到10喔!」



「好,衝!」





如果消息正確,如果記憶正確,要一路爬到38公里的玄奘寺處才開始下降,於是我決定賭一把,看看還能撐多久?所以那個數到10,簡直是白數了!





於是,一路又爬到32公里,連過兩個小隧道,我才發現,左腳抗議的態勢越來越明顯了。正想安撫他時,元帥夫人那段台詞,或者說,印象中唱這個角色的女高音的歌聲,又突然從我耳邊傳來。





我花了500公尺左右的路程仔細思量。要ㄍㄧㄥ,可以,絕對沒問題,但是如果再這樣下去,以後搞不好會很慘。三財大哥前一天那句「你要跑長久,還是要變成流星?」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我才31歲,我還想一直跑下去,我不想才剛踏進馬場,就被迫退休。更何況,我已經跟我的雙腳做出協議了。我不能讓風城的錯誤決定所造成的憾事重演,甚至更惡化。





突然記起大三寒假,因為打排球時進行過多的攻擊,右臂與肩膀連接的關節受傷(最明顯的「症頭」是右手無法高舉),儘管「醫囑」是一個半月不能攻擊,卻仗著年輕氣盛,一個月後,自覺其實已經好了,立刻又大扣特扣起來。果然,這個地方後來成了屢屢發作的「排球肩」,錯誤的歷史不斷重演。





「放手」是一門藝術,長遠來看,卻是一顆救命仙丹。苦歸苦,有些時候,你真的不能不吃它。





於是我在32.5公里的補給站完全停下,正好救護車來到此地,向護士小姐說明原委後,就上了救護車,一路回到起點。沿路,心中只能用五味雜陳形容。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明明你知道這場比風城簡單,明明今天天氣就是個讚,明明一般來說跑完幾乎不成問題,就必須為著「受迫性因素」而放棄掉。車上護士小姐還很好心的安慰說「不要緊,傷勢不要惡化最重要」,邊聽,也只能淺淺一笑,默默點頭。





已經退休的德國籍次女高音Christa Ludwig最能認同的角色,就是元帥夫人。將這個角色唱成另一個經典的她表示:她在這個角色中學到人生,每一樣東西都有一定的時間,「你必須輕輕的掌握,輕輕的鬆手」。而她母親的一句話,其實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願妳的聲音能保持得夠久, 直到你明白究竟那是怎麼一回事」





Ludwig的美聲保持得還真夠久。最後,Ludwig一口氣職業演唱到六十六歲,每一場告別演唱會,樂評都一致表示,這不是六十六歲的告別演唱會—聲音、詮釋,好得讓人難以置信。她就像元帥夫人在整齣歌劇的末尾,毅然決然放下一切—嘗不出舌根的苦感,就感受不到巧克力的帶勁。





離開日月潭時,我告訴自己,我還要再回來,而且是健健康康的回來,把最後繞不到的10公里,一次補上去。



但願我的運動生命也能保持得夠久, 直到我明白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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